“一带一路”项目实际上是对我国国际化能力的一个重大考验。它远远不止是一个经济合作项目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长远来看，肯定是一个天下归心的事情。所以光有经济合作、舆论宣传还不够，要有理论学术准备，要有文化影响。

　　——冯绍雷

　　冯绍雷

　　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院长，专攻俄罗斯问题及战后国际关系。著有《国际关系新论》《普京外交》《20世纪的俄罗斯》等。

　　俄罗斯，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拥有漫长的国境线，而其中与我国相关的，长达4374公里。

　　这个我国北方最大的国家，数百年来与我们相爱相杀：从掠夺我国上百万平方公里国土的沙俄帝国，到“社会主义老大哥”，再到如今的战略协作伙伴；既有过团结一致的务实合作，也有边境陈兵百万的剑拔弩张。

　　两国也有过着太多太多的共同点，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也人所共知。

　　而今，国际局势纷繁复杂，正处在一个格局转型的关键时期，前景未明。这就特别需要拥有强大能量的中俄两国能够互相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了解对方。

　　俄罗斯的“瓦尔代”俱乐部国际研讨会一直是国际学界了解俄罗斯最新政治走向的重要窗口。今年3月，“瓦尔代”同华东师大一起在上海举办了中俄关系研讨会，冯绍雷老师作为中方代表之一，同俄方学者进行了深入而细致的探讨，又了解了更多的两国关系的进展。

　　8月27日，冯绍雷老师又受邀来到大头思想食堂第二季，将继续为大家讲解《国际变迁关键时刻的俄罗斯》，让大家更加了解我们这个复杂而多面的邻居。

　　思想食堂：当今世界的乱象越来越多，比如英国退欧、ISIS肆虐、土耳其又有军事政变、南海也有争端。您是如何看待未来的国际局势的？

　　冯绍雷：二战之后确定的雅尔塔体系，其实质是大国主导，但到今天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

　　那么，我们要回到雅尔塔吗？已经不现实了：全球化已经把世界改造得面目全非；而且冷战结束之后，原来划定的边界也早已被冲破；民族主义情绪抬头；地区冲突频繁……

　　亲俄武装分子占领了克里米亚

　　世界上的地区冲突正越来越频繁

　　所以，我认为 对当今国际形势很有借鉴意义的是19世纪的维也纳体系，这个体系虽然是一个保守的体系，使欧洲多国的君主专制统治延续了下去、镇压了革命，但也带来了欧洲总体上的百年和平。

　　值得借鉴的地方有两条。

　　第一，维也纳体系内的文明是多样的，既有英国这样的自由主义的海洋文明，也有奥匈帝国、普鲁士这样的欧陆传统的君主国家，还有沙俄这种的欧亚文明的新兴军事霸主。

　　第二，如果说 雅尔塔体系是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控制，那维也纳体系就是战败者和战胜者之间的拢合，战胜者同战败者之间并不像后来的一战战后或者二战战后那样的不对等。

　　而我们的当今的世界，也是这样一个多文明的、不断产生战胜者和战败者的世界，所以说维也纳体系是有相当的借鉴意义的。

　　思想食堂：您刚刚说到战胜国和战败国，您认为在未来的国际关系中，这两者应该怎么构建关系呢？

　　冯绍雷：雅尔塔体系摇摇晃晃以后，国际关系迎来很多变化，比如德国人要出来当领袖了。

　　德国总理默克尔已经成为欧盟的核心人物

　　德国已经开始谋求领袖地位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时间的流逝，德国必然会摆脱战败的阴影，去谋求它的大国地位，而且已经开始积极行动了。对俄罗斯来说，这是难以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一点。

　　面对类似情况的还有我们中国：日本，作为战败国也已经开始积极谋求大国地位。

　　我认为， 在未来的国际关系中，战败国当然要端正态度，承认历史错误。战胜国则要考虑如何才能建立起长久稳定的关系，甚至化敌为友。当然，军事压力必须要保持，但更重要的是国家的软实力。拿破仑被击败后，俄国沙皇作为战胜国的君主，却也摆出了一种接受对方文明的姿态，这就是战胜者的智慧。

　　亚历山大一世骑着白马进入巴黎

　　作为战胜者却受到战败国的欢迎

　　其实软实力这个词还不够好，虽然很直观，但是不太确切。 力，还是有强弱、有较量、有对抗，应该说是一个“场”，向外辐射、影响他国。而做到这一点，靠的不只是拳头，还要靠文化、思想。

　　为长远计，这一点是我们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重点关注并完成的。

　　思想食堂：对中国来说，“一带一路”战略中，中俄合作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然而，俄罗斯媒体有时候也会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冯绍雷：不和谐音肯定是有的，就曾经有俄罗斯学者当面跟我呛声，说我们这个没什么大不了，几十年前苏联就已经玩过了。这是俄罗斯人的傲慢，是他们不对。

　　但是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有不足的地方。“ 一带一路”项目实际上是对我国国际化能力的一个重大考验。它远远不止是一个经济合作项目，长远来看，肯定是一个天下归心的事情。所以光有经济合作、舆论宣传还不够，要有理论学术准备，要有文化影响。即是说， 要能展现出大国的“场”，让他国心悦诚服。

　　冯绍雷在“瓦尔代”中俄关系研讨会上

　　那我们现在对周边国家，比如“一带一路”上的各国，比如菲律宾、越南，甚至日本，能做到这样吗？所以，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思想食堂：黑海地缘政治几百年来都是俄罗斯政权的最重要问题之一，如今俄罗斯同乌克兰的克里米亚争端余波未平，同土耳其的关系也引起多方关注，您是怎么看待这一系列事件的？

　　冯绍雷：俄罗斯历代政权都对黑海出海口有非常强烈的战略欲望。

　　沙俄时期，打了都不知道多少仗；到了近代，斯大林曾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要和土耳其共同管理博斯普鲁斯海峡，没有成功；冷战时期，苏联掌控了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已经很接近突破封锁了；但是冷战终结，苏联解体，又被踢回去了，而且还被步步紧逼，不止东欧国家和土耳其，甚至连立陶宛、爱沙尼亚这样的原苏联加盟国都加入北约了。

　　所以， 俄罗斯在这个问题上，是一个失败者。可失败者也会躲在角落咬牙切齿、伺机反扑，而且已经开始反扑了。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同普京会谈

　　象征土耳其倒向俄罗斯？

　　于是最近先有了克里米亚事件，又抓住土耳其国内伊斯兰和世俗斗争的机会拉拢了埃尔多安，总的来说，这是长期受到压制之后的一个反弹。

　　思想食堂：长久以来，西方舆论对俄罗斯都是以一个不友善的警惕态度为主，即使已经没有意识形态的差异了，仍然如此。比如，最近欧盟又对俄罗斯的冷轧钢征收最高可达36.1%的反倾销税，您认为这个问题的成因是什么？未来会得到改善吗？

　　冯绍雷：国际政治关系有三样东西很重要：规范、力量、文明。简要来讲，就是国际规范、权力政治和历史文化。

　　从国际规范的角度来讲，双方对国际法、历史协定等规范的理解完全不同；从权力政治的角度来说，利益的竞争是很激烈的，俄罗斯现阶段肯定是欧美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从历史文化这个角度，大陆文化和海洋文化的冲突、地缘空间斗争，是由来已久，而且也会长期存在的。

　　西方舆论对俄的态度，就是这三者交织的结果，在国家战略和意识形态惯性的作用下，短时间内很难改变。

　　思想食堂：普京总统已经掌控俄罗斯的政权很多年了，看上去2018年还会连任，西方有很多舆论说他是独裁，这是刚才所说的不信赖俄罗斯的原因之一吗？还是国际政治中的策略？

　　冯绍雷：目前看来，俄罗斯的确是一个威权体制。

　　西方一些媒体将普京描绘成独裁的沙皇

　　但有些时候专制和发展并不绝对矛盾。菲律宾的马科斯、中国台湾的蒋经国、韩国的朴正熙，都是专制统治，但是经济飞速发展。

　　而且俄罗斯的情况比较复杂，它不是一个弱国的崛起，而是一个强国遭到变故之后又要重新强大。所以一定时期内的权力集中，是不可避免的，而权力集中一定会引起西方舆论攻击。

　　但你说这些攻击全是西方国家带有战略目的的使坏？那也不见得，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之前所说的文化上的冲突，就是见不得你不民主，哪怕是看上去不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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